▲左為嚴婉玲,右為楊索
廚房對女性而言,是禁錮的場所還是另一種寫作的房間?
閱樂書店書沙龍「日治時期的台灣文化」第一場,邀請作家楊索來談辛永清《府城的美味時光:台南安閑園的飯桌》與幸田文《廚房記》這兩本書,一起進入昭和時代的家庭廚房,嚐一嚐別人家的酸甜苦辣。雖然談的是女性書寫者的食物記憶,但楊索表示,不免會提到時代背景。
▲左為辛永清的〈府城的美味時光:台南安閑園的飯桌〉右為幸田文的〈廚房記〉
從辛永清的家世講起,祖父那一代開山,而到父親辛西淮這時才立業,在日治時期擔任總督府最後一屆評議委員會的委員,有幾次,辛西淮對日本政府派下來的差事有猶疑,而他的母親(辛永清祖母)對辛西淮說:「人沒有辦法違抗歷史。」所以他去執行了。縱觀辛西淮一生,他為人嚴謹,同時又是非常保守、中國傳統的人,有意思的是,辛西淮小時候學漢文,直到日本政府來後,他學了三個月的日文,就擔任憲兵的通譯,過了七年當上庄長,而有了一些商業的機會而往商業發展,事業從「台灣輕便鐵路」開始、之後造橋、辦學…在當地,辛西淮備受尊重,被稱之為「善人」。皇民化運動時,在許多仕紳家庭紛紛改姓時,辛西淮堅持保有他中國的傳統儀式與中國文化而不改名。然而日本人卻也尊重他,不強制他更改。辛西淮的保守傳統同時也呈現在信仰上,每日祭祀大道公外,還拜觀音、神明,早上起來第一件事去佛堂默想,之後才到書房辦公。出身這樣的家庭,辛永清的家庭教育是非常嚴謹的,例如在三餐用膳前都要念「遵祖、敬神、人情、義理」,由此,也可看出辛西淮對為人處事與自我要求。
這本書就像田園詩一樣,雖然談的是女人對食物的記憶,是辛永清在書裡回味他的童年時光與出嫁前的生活,但楊索還看到了那時代的人情義理。那個世代,女人要會裁縫、殺雞、包肉粽、做粿,否則嫁不出去,而辛永清的母親更嚴厲的教導他六個女兒學會這些東西,因為學會這些才能管家,因此,書中有一個橋段是,母親教導、逼迫姊姊學會殺雞,辛永清將這樣的場景描繪的歷歷在目,從挑選的雞、殺雞的刀子的場景敘述到姊姊的不敢與母親的嚴厲中的心理轉折,雖然現實但也有趣。
▲台南的春捲會包烏魚子 (圖片取自網路)
一道一道的菜,是辛永清對家的回憶,楊索仔細描述辛永清的料理:糖醋豬腦、春餅、內臟料理……從裡頭的用料可以發現區域的特性,從烹飪的程序可以看見細心,那些菜令人食指大動但或許只存在那時代那個記憶中。辛永清在日本教中華料理是一個意外,她出嫁到日本,一年後與先生分開,懷著一個孩子,為了生計她開始教導法國菜之後才漸漸教起中華料理。曾經在出嫁前,辛永清的母親跟她說,「你要悔還可以。」一個女人,一個母親的智慧在這裡體現無遺。彼時,已身為一個母親的辛永清,為了不讓他的孩子有寄人籬下的感覺,咬著牙不回台灣,一人在日本生活,在四十多歲時撰寫了這本〈 府城的美味時光:台南安閑園的飯桌〉
楊索說,看完這本書再連結到自身的經驗,她有很大的體會,當年她當記者時為了做228的專題,去拜訪許多人,才知道台灣原來存在這樣階級的家庭,才曉得原來有一個階層可以將台語講得如此雅緻。辛永清的父親在當年光復時,在佛堂裡激動到哭了說:「祖國回來了!」但卻在1946時被以「漢奸」的名義抓走了,而她的大哥當時更氣憤表示,「我不要學那個土匪的語文了!」那個世代(意指日治到國民政府來台時期)波瀾壯闊也顛簸不已,當時人們對自生的處境感受都不一樣,有好也有壞,而當時對自己身份的認同也是一大問題,而我們這些後代的人回首那些年,只能藉由不斷的思辨,用不同的角度去看待。
同樣是昭和時期的女人,辛永清非常熱愛廚房,從小就在廚房鑽來鑽去,而幸田文則因為母親過世,五歲就被父親要求在廚房幫忙,七歲時就幾乎在廚房做事,楊索看本書時,覺得父親就像壓榨他女兒,父親對幸田文的廚房訓練非常嚴厲,買一個筆記簿,要女兒寫廚房帖記載料理和食材,並告訴幸田文廚房是一個嚴肅、重要的地方,整個屋子就廚房有刀有火,怎麼能不細心對待呢?其中有一篇文章讓楊索感觸許多。
▲要聽京都女人在廚房的聲音 (圖取自網路)
在〈廚房之深〉中,幸田文的父親告訴她,京都的女人不是看打扮、舉止、穿著這些表面,而是要聽京都女人廚房的聲音,京都的女人在廚房行走、炒菜、料理時,那砧板的聲音是非常輕與細微的,這不是一代的女人表面上的功夫,而是京都的女人代代相傳的,才會有那麼輕柔文雅的表現。在父親過世後,幸田文行走在京都的小巷傾聽,她真的感受到聲音的不一樣。幸田文的文章也提及到日本的人情味,一則是幸田文生病時表示不想吃東西時,受到另一個人的責難要幸田文一定要吃點東西,另外一則是在父親喪禮時,幸田文收到一對老夫妻的飯團,那老夫妻在製作飯糰時,為了尊敬他父親,在煮飯時非常小心,每一鍋都沒煮出鍋巴…楊索說,在這裡、其他方面,都可以看到日本人對自我要求的完美,感受到匠人的精神。
藉由飲食,楊索講到自身的經歷,在一個時代大浪潮下,她成為一個記者,慢慢地建立她自己的生活,擁有自己的廚房,她開始體會、把自己撿回來,小時候油湯的記憶、當女傭做菜的記憶…當從記者轉變成作家後,楊索也開始對飲食記憶的書寫。楊索說,身為一個人已經很不容易了,活著或許已經對命運是最大的抵抗,人生是不易掌握的,但活好每一天,每天好好的吃三餐,不管是用辛永清的或是幸田文的方式,只要好好吃,就是一種療癒。
有自己的廚房,有一個自己能掌握的生活方式,是非常幸福的。楊索這樣說,座談將近尾聲時,嚴婉玲趁機提問。
Q:對你(楊索)而言,在昭和時代女性廚房中,對你最有感覺的是什麼?是一道菜或是一個用具,在你的想像裡,是什麼東西會讓你覺得是昭和女性共有的經驗?
楊索:在我的想像裡,可能跟我祖母家很像,有一個大灶,那個大灶可能是砌紅磚或土造,中間有一個大鐵鍋,用來燙雞、做年糕等等的,像辛永清算是富裕的家庭,她們家裡永遠有一口灶的火是不會熄的,時時用來煮湯、煮熱水,雖然辛永清的家庭不能代表整體,但想像有一個家庭隨時可以吃東西,隨時保持一股熱氣,那種富裕、平靜感,是非常好的。所以在我的想像裡就是一個持續在燃燒的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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