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終將逝去的年代 – 從風中家族到一把青~

▲ 風中家族與一把青主視覺海報, 兩部戲皆由書法家董陽孜老師題字

文/麥兜

有些意外的，2015後半年就看了兩部始於國共內戰那段動盪歲月的戲劇。隨著環境和時間的改變，這段故事成了逐漸消逝的一段歷史。對於新的一代，是個陌生甚至於排斥的往事，但撇開政治的對立，那其實是個只能嘆息的年代，纏繞在目前生長這片土地上過往的故事。風中家族和一把青，前一部是兩個小時的電影，後一部是一集一小時，30集的戲劇，目前已播出8 集。

 ▲一把青, 左起: 周瑋訓 (天心 飾) 朱青(連俞涵 飾) 秦芊儀 (楊謹華 飾)

嚴格說起來，故事背景還是有不少差異。”風中家族”的故事始於徐蚌會戰後，國軍全面失利，三個陸軍小兵帶著一個娃兒，狼狽的到處竄逃。”一把青”的故事始於抗戰結束，主軸是空軍村的男人和女人們。

相對於風中家族盛鵬小范和順子的狼狽，一把青的小太太們雖然也經歷過跟著軍團到處遷徙的日子，但因為空軍軍官較優渥的待遇，以及對於眷屬們較完善的照顧，以片頭片尾看來到了台灣，住的是設備簡樸但應該還能算得上完善的眷區，甚至新生社這個提供飛官休閒遊樂的地方依然存在，日子的苦，偏重於心理上的疲憊與煎熬。

至於風中家族，盛鵬這個連長自己受傷，旁邊跟只剩兩個拿不動槍桿的伙房兵，到台灣直接辦理退役，順便搞出兩個小伙房兵的逃兵事件，最後落腳於大水溝旁一間千瘡百孔的破木屋。故事，其實可以看做三個平凡老百姓流落異鄉的奮鬥故事。

沿著歷史的軌跡，完全不一樣的人，卻常常帶著相仿的傷痛….

▲ 風中家族, 左起: 黃德順(李曉川 飾) 范中岳(胡宇威 飾) 盛奉先(鄒軒琦 飾) 盛鵬(楊祐寧 飾)

那段烽火歲月，無論是日本軍國主義追求的大東亞共榮圈，或是政治理念差異衍伸出來的國共戰爭，戰場上殺的你死我活；即使是結束後，課本上該怎麼寫又是一場你爭我奪的戰爭。但沒有一本課本會記載的是，戰爭並不是打倒敵人或是壯烈成仁二選一這麼簡單的事。於是盛鵬在軍心潰散之際，為了阻止下屬逃走而意外射殺了自己的大舅子；於是郭軫一時輕率迎戰卻造成兩位弟兄的陣亡，其中一位還必須由自己下手讓同僚不至於太過受苦。

 ▲一把青, 左起邵志堅(藍鈞天 飾) 江偉成(楊一展 飾) 郭軫(吳慷仁 飾)

結果是盛鵬收藏了一輩子對妻子巧玲的思念無法寄出，終老於台灣再也沒踏上故土；而郭軫躲了一年還是無法面對，要不是大隊長和九大隊分隊長合力叫他去空軍陵面對兩位戰友，要不是朱青一句理解的”換了別人，沒有勇氣飛回去”點醒他，即使如願離開，一輩子耳邊都還會聽到張之初痛苦的呼號吧。這些傷痛沒經歷過的人是難以理解的，菜鳥飛行員王剛發現郭軫身上背負著兩條隊友的命，立刻對這位傳奇的分隊長失去了敬意，嚷嚷著要換分隊。

▲風中家族, 小范目擊盛鵬開槍射殺自己大舅子

至於病弱的伙房兵小范，在寒冷荒漠上目睹盛鵬開槍，槍口卻不是對準敵人，而是自己下屬甚至是親人，這心情怕是更難以調適。心裡還掛念著明明說收個租就要回去的那個溫暖又富足的家，現在卻跟這群雙手沾滿血的人混在一起，”好人”和”壞人”的界線似乎已經無法釐清了。也因此在之後小奉先的追問下，即使受到盛鵬的諸多照顧，還是很難說服自己跟著孩子們一起崇拜並且相信，盛鵬真的完完全全是個”很厲害的英雄’吧!!

 ▲一把青, 左起邵志堅, 周瑋訓, 靳墨婷(莊心瑜 飾), 邵墨婷(溫貞菱 飾), 靳旭輝(博焱 飾) 時空交錯, 前前後後的一家人 (照片引自莊心瑜臉書)

戰亂的年代，什麼樣的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一把青的故事始於師娘忙進忙出的張羅，靳副隊把小周”交接”給小邵的大事。但官網劇情提問區“187訓練官小教室”訓練官很坦白地回覆，空軍其實並沒有交接的名稱與傳統，不過沒有這個名目的存在並不代表沒有這樣的事。

戰亂之中，大家能聚在一起就是緣分，互相照顧是責任也是義務。盛鵬三人在沒有人跡的村子裡遇到落單的奉先，理所當然的接下照顧這個娃的義務，來到台灣後，兩個小伙房兵鬧出逃兵事件，必須過著躲憲兵的日子，這位長官也是義無反顧地拿出身上唯一值錢的東西，換兩張能讓兄弟安身立命的小卡片。

▲風中家族, 盛鵬替兩位兄弟弄到身份證後慶祝, 兩人不禁喜極而泣

同樣的凝聚力，讓師娘冷冷地告訴汪影”村子裡沒有誰欺負誰的事”，讓大隊長無論如何不能讓帶著墨婷的小周孤身回東北。

“真不願意，真不願意靳副隊代我起飛, …

 照顧學長遺眷，理所當然，願不願意，我沒資格回答” ~一把青, 邵志堅

不願意的是情同兄弟的隊友一去不回，而不是接下照顧遺眷的責任。同樣的責任，盛鵬在順子過世後，仍然像一家人般的照顧阿玉和順子的遺腹子。只是責任可以交接，但感情卻終究是難以交接。小邵硬是接下了這個擔子，盛鵬卻在阿玉告白後，柔柔的拒絕了這份感情。

▲ 風中家族, 阿玉(柯佳嬿 飾)向盛鵬告白遭到拒絕

一把青原作中，芊儀再見到朱青時，朱青已經脫去學生時期的青澀靦腆，成為嫵媚的歌女。風中家族中，阿玉被拒後帶著孩子離開，盛鵬再度見到阿玉時，是個幹練的工廠主管。順子發生意外的那天晚上，還交代奉先”給阿公上個香”，應該是指阿玉的父親已經離世。離開盛鵬，阿玉已經沒有什麼親人可以依靠，很難想像一個帶著小嬰兒的年輕母親，是如何靠自己的力量把孩子拉拔長大，但也許就該是這樣, 女人看似柔弱，卻自有一套方法在亂世中武裝起自己，讓自己能用力地活下去。另外一把青空軍村的太太們互相扶持、互相照顧，但是若是利益衝突會影響到自己心中最重要的那一個人，太太們是願意挺身站出來和全世界對抗，這種強悍的精神，才是女人們在艱難的歲月能夠在男人背後穩穩的撐起一個家的力量吧。

風中家族幾人來台後，歷經躲憲兵，順子命喪火窟，盛鵬和邱香的緣分在邱教授入獄後中斷，繞了一大圈才在兩人妹妹和義子的婚禮上重逢；一把青的故事還未結束，看來一群人在台灣相逢後又是無盡的苦難。那個人人自危的年代，深怕說錯一句話，甚至說”對”一句話，都是萬劫不復。

▲一把青未播出劇情劇照, 看來似乎是風中家族邱教授一家人落腳之處

故事最後，盛鵬對無緣結為連理的邱香淡淡地說：”日子，就這樣過嘛”。而芊儀總愛說：”日子過了, 就好了”。對於這些歷經苦難的上一代而言，日子好也是這樣過，壞也是這樣過，過了，就好了……

會把兩部聯想在一起，其實是翻閱一把青原作時，看到朱青接到郭軫死訊後，整日如同槁木死灰一般，面對芊儀的勸慰，冷冷回復：「他知道什麼？他跌得粉身碎骨那裏還有知覺？他倒好，轟地一下便沒了，我也死了，可是我卻還有知覺呢。」腦子裡竟浮現出小范鬧順子阿玉洞房被盛鵬揪出來，大吼大吵 “你們都欺負我” 後被盛鵬撂倒在地，哭喊著我要回家的畫面。

▲風中家族, 順子阿玉成親的那一夜, 讓小范離家後積鬱對命運的不滿一次爆發

原作中沒有提及芊儀的表情，卻讓我彷彿間和盛鵬淡漠的表情重疊，很不一樣的情境，卻是類似的心情。看淡，並不是真的沒有感覺，只是已經學會認命，於是悲憫著看著眼前不認命的孩子，無論是無法隨著郭軫白首偕老的朱青，或是無法回到當初優渥家庭過少爺生活的小范。很巧的，白先勇老師看完風中家族也特別點評了這一段，覺得胡宇威把懦弱和悲傷的情緒掌握得非常好 (相關新聞)。或許這正是那段歷史的縮影，他們不是什麼了不起的英雄，他們並不堅強，他們也會哭泣，只能隨著日子推進去期待”就好了”的那一天，期待著某一天能青春作伴好還鄉，但終究只能把異鄉當作故鄉。他們只是一群時代巨輪下的平凡小人物，但這些點點滴滴卻是這小島上無法抹滅的過往。

也許這終將是會是個飄逝在風中的故事，但很高興能有這樣的兩個團隊，以戲劇影像的方式，寫下當年的美麗與哀愁，紀錄那個讓人深深嘆息的年代，跳開歷史的爭論，向那些在艱苦環境奮鬥的小人物致意。

風中家族、一把青~~~

(圖片皆取自於風中家族及一把青官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