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nily專訪】李劭婕：在角色裡自由呼吸，每一顆鏡頭都全力以赴！

2016年3月16日，在《一把青》將走到尾聲的時候，我和劭婕約在咖啡廳，一窺觀眾好奇的「汪影」，聽聽她與她的扮演者，心底的故事。劭婕緩緩走來，戴著漁夫帽，褪下「汪影」，像個小女孩，餓了就點餐，像是讀書時班上都曾有位「鬼靈精班長」，直率、能幹、有想法，我們邊吃邊聊著。

回頭看採訪時間點，愧疚賠罪，專訪延宕了許久才發布，得向劭婕說聲抱歉。接著開始思考，若「汪影」是劭婕為觀眾熟知令人稱羨的一套行頭，那麼，何不打開整排衣箱，展示那些熱愛表演的騷動靈魂，將聚光燈打回「李劭婕」身上。

想起每次進到劇場，看劭婕演出的狀態，嬌小的演員，卻流動著濃烈爆發力。上一回看她演戲，是吳定謙導演的《拼裝家族》，她飾演一個藏著心理爛瘡的少女小雪，謝幕音樂響起，劭婕雙手摀在胸前，深深鞠躬，嚴肅而認真的神情，她把最用力的掌聲，給了台上工作人員，此時，感動在他臉上凝成一抹笑容。

劭婕是充滿靈性的演員，細膩與感知力，遍佈全身毛孔，她看見難過的新聞會氣到哭。她看重表演因而敏感緊繃、她享受生活因而悠閒從容，她在意外界觀感，因而深思謹慎。

訪談間，劭婕不時把玩髮圈，彷彿需要些動作來讓靈魂專注面對每道題目，吐出最貼近心理感受的答案，她拍戲時，也是這樣……

【關於《一把青》】

劭婕與曹瑞原導演的緣分…

台南人劇團演出《哈姆雷》的某日傍晚，曹瑞原導演來到水源劇場看戲。劭婕提到：「朋友說，我在崩潰瀕臨瘋掉的一幕，導演身體前傾，專注往前看我，我心想『是嗎？會嗎？』」一句「是嗎？」，是那種開心前，要先確認好的語調。

曹導看見了，劭婕在舞台上從清醒演到爆哭發瘋的力道。

「隔了幾個月，劇組打電話來說曹導想找我演戲，演女主角的學姊，當時還以為是舞台劇。」劭婕接著說：「和曹導碰面聊角色，他說看過我演的戲，很喜歡我的表演，然後我太緊張，原本想說『我是你的粉絲』，結果講成『你是我的粉絲』，導演回我：『是！』，我趕緊接話：『不是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驚慌貌）』。」兩人剛碰面，劭婕難掩興奮。

與曹瑞原導演的合作心情…

「我很珍惜和導演『無言以對』的時候。」

劭婕提到，跟曹導工作，彼此不用「嘴巴」去「說服」，大家都建立在對角色理解上，慢慢微調和趨近，最後走在同一條線上。

「導演是很柔軟的人，他容許慢。」劭婕接著說，導演喊卡之後的靜默，她不太會主動發問或揣測，反而是跟著角色感覺走，和導演進行一場「很妙的心電感應溝通」。

「有次，導演喊Cut說『再一次』，我瞥到導演在看我，『他似乎在感覺我感覺到的東西』，也許那非他的標準答案，但若我呈現的感覺，能說服他，就過了！我完全相信曹導，他不是會苟且將就的人，如果過關，那就是導演有捕捉到他要的東西。」

最食之無味的一塊雞排

王剛殉職，是網友大讚的一場戲，但其實在拍攝時，有個有趣的過程。

拍攝當夜，工作人員放宵夜，正在培養情緒的劭婕原先不打算吃，只是順口問一句：「今天吃什麼？」工作人員回：「雞排！」劭婕內心吶喊：「Oh～～不～～～ 我最喜歡吃雞排」，還是認輸！滿足口腹之欲後，要拍丈夫殉職的潰堤戲碼，也太有違和感了吧～

劭婕又氣又好笑地說：「那天拍完回家，我在手機裡記錄著：『最食之無味的一塊雞排』，吃了兩口就被Cue去拍戲(笑)。」

細談汪影的轉變。

「不能演成兩個人」，不可能是一夜之間變成另一個人，她是同一個汪影，只是看待事情的方式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劭婕看待汪影的轉變，先感恩道：「幸運的機運，我在劇場時也常接到「超過一種以上面向」的角色，不會特別設計迥異的動作口吻，就跟角色感覺走。」

接著談及，從南京到台灣這一段沒被拍出來，得讓觀眾明白，汪影經歷了什麼無法轉圜的事，性格驟變。對劭婕而言，戲份有限，表現出的力道不能減弱，是相對困難的。

她曾請教編劇，得到「汪影拿到船票，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這個結論。貨幣紊亂紙鈔貶值，汪影家庭富有也只擠出一張票，或戰亂當下，只剩汪影隻身一人。

「這足以改變她的個性和待人處事，包括對朱青，以前在學校呼風喚雨，最終大家都敗給戰爭、敗給生死，彼此之間，再也沒有哪一種權力關係。她的家，沒有了，也不願去複製，強迫自己再去組裝完美的家，這是汪影的剛烈。」劭婕說。

如何看待觀眾對汪影一角的反饋？

劭婕說：「完全沒料到汪影會被討厭！我理解每部戲都要有針對女主角的角色，前期汪影表露的性格就是『腦袋很直的小朋友』，沒有城府，沒有厲害到可以害人！拍攝時，劇組曾笑說『劭婕，你要被討厭了！』我還趕緊開玩笑回『真的假的？那我再演一次，不要這麼壞～』」

劭婕對編劇營造衝突的深厚功力相當佩服，表示是「戲的整體氛圍」讓觀眾想去保護朱青。

曾關注《一把青》臉書，看見肯定，感動說道：「他們看到汪影的內心深處，理解這個角色所代表的象徵。」

重新來過…看到《一把青》劇本更想演「他」！？

劇本的每個角色都展現堅毅而豐富的面向，不是單一、扁平的，劭婕：「覺得很刺激！不曉得自己演不演得到『文字給的感動』。」

問劭婕，若有再次選擇的機會，想演《一把青》的誰？她的回答讓人出乎意料。

劭婕：「真的不客套！我最想演小邵。小邵是被一個樸實厚度深深包藏起來，需要保護兄弟、守護這個家的時候，他才會顯露出來。看到這個角色的時候，覺得被吸引住，很有魅力！」

【關於表演】

每一顆鏡頭，都全力以赴。

「我是很倚賴直覺演戲的人，沒辦法想一件事情去哭另一件事情，我得想像自己真的遭逢這件事情，真實地跟鏡頭、對手互動交流，就是我被保存下來的樣子。」

劭婕是存在主義的演員，表演對於她而言是「有血有肉的存在」，注重當下的感受、直覺，而非技巧性地去複製編劇、導演的畫面，她用哭戲舉例：「我需要找到和劇本裡很深切相關的感受，才哭得出來。」

大概是因為在劇場演久了吧，劭婕眼神堅定闡述著：「舞台上，躲不了觀眾的眼睛，暗場，大家會聽聲音有沒有戲 ; 背對觀眾，大家就看背有沒有戲，無時不刻都在被觀眾檢視的狀態下。」

劇場vs.影視演出

回到「感受」這件事情，自然而然「調頻」，當被調到不同位置，用相應的方式去說故事。

劭婕表示，每個媒介都有適合的說故事方式，學校都不會教，就是「做中學」。（自嘲：好老派唷！）

「像是動作，怎麼可能在電視機小框框裡，我還做跟舞台劇一樣的反應。拍電視劇，在鏡頭前，動作太大會出鏡，但如同在舞台上，也有燈區的限制，不能走出範圍。其實這種切換很有趣耶！拍戲時，打光的人離演員超級近，必須忽略他 ; 有時候，即便對手演員在旁邊，也要假裝沒這個人，對鏡頭演戲！」

如何看待你最熱愛的「表演工作」？

在角色裡呼吸，「感受力」是我賴以維生的倚靠與精神餵養。

劭婕自剖，前期在劇場表演，常被「精準」兩個字給綁架，訓練自己每一場的演出都做到「精準」，情緒張力不能消減，總覺得「不能對不起每一場來的觀眾」，每一場演出對觀眾而言都是第一次看，通常也是唯一一次。

而後劭婕回想，有了新的體會。

「如果在角色裡自由呼吸、放鬆自在地感受當下，每一場的表現就不會差太多，那個落差就不會變成60分和100分的差距。」

她說：「我們除了當自己以外，還有什麼工作，會有這樣的感覺？演員是可以用別的身份，進入另一個空間，去感受很多不同的事件、經歷、情緒。」

我會走上表演這條路不是因為「很想表演」，而是我對於感受某件事情的當下有個「執念」。

有些人想當演員，是渴望表現、有想秀的慾望，劭婕恰好相反，她有個特別的「執念」。

劭婕說：「在一次表演中，我感受到『某個感覺』，我很珍惜它，於是我想用不同的角色再試一次，去感受它。」因此，她享受表演當下的感受，她沒有刻意去「演」，不是在「複製排練」，不是在「重現導演的要求」。

生活與表演，對她而言，是相互感染並且一直衝撞著的。

「我不會因為演《一把青》汪影，就只看那個年代的戲劇、電影，只聽那個年代的音樂。表演需要「開闊、開放」，我不能被鎖在一個預設的場域中去封閉地做角色準備，如此一來，我才能去真的「感覺」。」

一場汪影和小顧在醫院的戲，劭婕回憶，劇本寫「青春就像運輸機」，但她感受到汪影的「無力、傷感」，怎麼可能「精確地」去描述失去的痛苦，這份感受牽動她不自覺講出『大概就像是運輸機吧…』，眼淚就落下。

抽離角色的紓壓方式？

「『感受』很難忘，我就是背著很多角色在身上的人。」

舞台劇常把所有悲慘的事濃縮在90分鐘裡演完，彷彿一個晚上就過了角色的一生。劭婕表示，回到家就會刻意抽離，看卡通，清空，才能再裝滿。

「最近紓壓的方式是刻橡皮章，買了「富士山」形狀，刻出來像是一坨肉粽，好氣餒，於是訓練我男朋友(呂名堯)來做這件事情。說著說著，劭婕翻找手機裡的照片，秀出自己逼男友刻章的成品，滿是驕傲：「你看這是我逼男友刻的！」不忘消遣自己無用武之地。

劭婕也喜歡攝影，鍾情底片相機「洗出來像是在開獎」的感覺，為了不亂花底片錢，同時也驅使急性子的自己「慢下來」。她自爆怪僻，不喜歡數位相機隨意拍照的感覺，因此每一陣子會刪掉電腦裡的照片，心想「沒有一件事情值得留下這麼久」。

談談男友呂名堯…

李劭婕和呂名堯交往多年，他們在表演與生活中是夥伴，在劇場界，更是互相扶持前進的一對眷侶。

問劭婕在出演《一把青》時，男友有給予建議或打氣嗎？

「他會盯我一些我能做得到，但原想蒙混過關的事情。他知道我在逃避什麼，他就會苦口婆心地逼我去練習。」劭婕笑著嘆道。

「像是「穿旗袍」，得先去感受儀態舉止、樣貌、感覺，是不是那個時代的人，從穿旗袍的姿態，多少會看出一點端倪。所以，他要我練習穿旗袍，就像以前在劇場，會盯我練肢體。」

下一步的計畫與挑戰…

我不是非任何形式表演不可的人，我需要找到一個讓自己生活舒服的方式。

劭婕透露，自己也在思考接下來的方向。

談及角色的框架，在劇場的前期，她常被設定演少女，到了《一把青》，已經可以演到少婦了，而反派角色，更是劭婕頗為熟稔的類型。沒有排斥的角色，但滿怕演「很浪漫的角色」，那種「太完美、沒缺點，不夠靠近人性」的角色。

劭婕也想嘗試幕後，憑藉敏銳的感受力，想試試和團隊一起合作編劇。

身為演員，劭婕對戲劇市場的反思。

「你做什麼樣的戲，取決於把觀眾放在什麼位置上。」

「劇場好像得背負責任，舞台劇一定要讓觀眾感到開心、傷心或是感動嗎？不見得吧，大家接納劇場的態度可以回到你選擇一本書、或是一部電影，而不是你對劇場有個既定的期許。這也是電視劇的困境，製作團隊假想觀眾對戲有個期許，所以就一直做那樣的戲，但這是你假想的，真的是這樣嗎？其實你不知道！」

但她認為「演員或許能不斷挑戰創作者，但絕對不能小看觀眾的想像力和感受力。」她發現，觀眾很有深度，真的有看到導演、編劇想要傳達出來的東西。

從劇場收放自如的角色形象、電影《時下暴力》「瘋魔」般的爭議女主角，再到戲劇《一把青》中貫通首尾的人物–汪影，劭婕的表演氛圍，有獨特的溫度、色彩，能帶領觀眾，聞見角色的氣味，看見屬於她/他的形狀。

汪影就是這樣的存在。前期辛辣嗆鼻，包裹著《一把青》內斂深沈的節奏，夠勁兒打開觀眾鼻息，後歷經喪偶與動盪，被攪亂人生，汪影揮發了強烈的氣味，微微釋放底蘊裡的香甜。

表演路上，劭婕敏銳的感知，鮮明的個人色彩，不論接下來詮釋什麼樣的作品，我們儘管跟隨，跟著她走進角色裡呼吸，遲早，她將踏上典禮紅毯，就該輪到我們給她一個用力的掌聲，為她綻放感動的笑容。

【小小廣告時間 – 台南人劇團《安平小鎮》2016版感動回歸】

想看劭婕舞台劇作品的粉絲們，要趕快把握機會買票支持囉！

 

#李劭婕 #台南人劇團 #呂名堯 #一把青 #汪影  #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