偉成一直知道,當飛行員的女人很不公平,飛行員的歸零很簡單,高度表一到零就結束了,一下子就過去…你的碎片、女人去撿,你歸零了、女人要花一輩子的時間重新拼湊起來……所以他想的是,能和芊儀一起到老、一起歸零。
他原本是學測繪的,大學沒畢業就念了軍校,接著飛上天,硬是在對日抗戰中一場一場戰役打了過來。英雄當配美人,芊儀是他第一個愛上的女人,當初結婚大家都開心,笑說大學沒畢業的娶了師範外文系高材生,誰知道他這個大隊長還有張肄業證明,那個師娘卻因為懷孕被學校開除,連張證明都沒有…
他把芊儀從老家帶進了村裡,跟著部隊,把自己的家當交給她、也把小太太們都讓她給負責。他承認,仗打久了,更害怕自己會看不清地面的距離,所以芊儀對他真的重要,就像每次在天上看到這女人,就知道參考點到了,可以重開引擎,危險卻不至於失速墜落。他知道這個女人會一直仰望著他,也明白自己不會讓她離開自己的世界,他很自私,就算這輩子欠她太多,也要預約下輩子再還…
每個成功的男人背後,都有一個偉大的女人,他一直很感謝芊儀一直在他背後,拋下了身分地位和親人跟著他,只是他發現隨著總是目送他背影離開的次數越來越多,他開始不敢回頭望。
墜機前、老空軍常說的「那一秒」其實很長…他曾經在失速打陀螺的那刻見到了站在華南師範操場上的芊儀,對那個注視著你的女人,偉成不敢多看一眼,因為浮現的只有愧疚、沒有別的…而且沒有機會彌補。所以什麼升官跳板的他沒放眼裡,他想要的是能帶著芊儀搬出空軍村,不用讓她看著天空等他降落、可以在街上遠遠看著他拎著公事包朝家的方向走去…棺材他看多了,生死無懼,但他怕芊儀孤單一個人,怕她毅然決然地離開……只是,飛行員落了地會慌張、大隊長離了隊會良心不安…開飛機,是他唯一會做的事,而那身空軍制服,也是他唯一穿得夠挺拔的裝扮,縱然芊儀只盼他少一天不在天上飛、她就多一天腳踏實地的願望如此卑微,竟然比視死如歸的打仗還困難。
空戰是瞬息萬變的,得隨機應變將錯就錯到底,因為錯誤沒辦法挽回,在空中只能往前衝。大隊長幹的事其實只有一種,就是送往迎來…在他飛行夾克裡的那張字條,全是飛行員的名字,都是他這個大隊長帶出去卻帶不回來的兄弟……那一條條陣亡的性命,他刻在心上,隨著一場場沒有明天的戰役,越積越多,熱鬧到每日夢見。
隊上的飛機編號和那青天白日徽都是偉成親自漆上的,那衣服沾上了漆料就像飛行員沾上天空一樣,洗不掉…後來內戰開打了,只解決問題不預測答案的軍人使命,促使著他繼續往東北飛去…原來,他一直想做自己做不到的事,到最後,好像白費了力氣,所有的掙扎,又回到了原點……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