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週記] 翻轉命運之夜

文／ 楊力州

一年半前，我們一群人帶著攝影器材進入到甲仙，一開始是住在當地村長開的碧宮大旅社，八八風災過後這裡幾乎沒有遊客，除了修橋鋪路的工人之外，我們應該是少見的客人了！房間不大，但是村長娘還是打掃的一塵不染，最讓我們驚喜的是，她把每床的棉被都折成超大朵的花，還有那個小時候才見得到的馬賽克瓷磚浴缸。

這段時間我們就住在這個小鎮最有歷史記憶的旅店裡，而我們則變成村長、老闆娘及拔河孩子們口中那群「拍電影的」。

這群孩子一一克服了擋在面前的任何阻礙，他們沒有被擊倒，這個全國最沒有資源的拔河隊就這麼成立了。他們在烈日下對著枯樹根揮汗練習，在1~2~殺~的吆喝聲中，努力握緊手中的粗麻繩，握住的是所剩不多的尊嚴和自信。這群孩子明白在樹根的另一頭，自己不一定會獲勝，但是面對對手或者天災，他們知道自己一定要撐著……。

其實在長達一年的拍攝過程中，我們90%的時間都沒在拍攝，儘管帶著攝影機但大部份時間都是在與居民及拔河孩子生活。

我請攝影師把機器立在河床邊，三年過去了，更大也更堅固的甲仙大橋就聳立在楠梓仙溪上。在鏡頭裡，我看到藍天之下與翠綠山巒之間的這座美麗橋樑，心想對政府及人們而言，容易重建的往往是硬體，但是心靈的重建呢？不幸的是我們的為政者通常選擇做容易被看見的硬體。

街上賣芋冰的阿忠說：「自從八八風災之後，甲仙像是辦了一整年的喪事……」我想我可以理解那樣的沮喪與喪志。那段時間一連串的天災，再堅毅的心都會被擊垮。這幾年來，每當雨下的大一點，就可以讓住在這兒的人們膽顫心驚的。有能力離開的人早就都走了，留下來的都是走不了的以及對這塊土地還有使命感的人。

晚上，我帶著幾瓶啤酒，去找賣芋冰的阿忠、便利商店的阿和、廚師誌誠以及在八八風災後反而選擇回到故鄉的甲仙子弟們，聽他們聊著這幾年怎麼了，之後又該怎麼做。

就在尚未打烊的店裡一隅，這群跟我年齡相仿的朋友，討論到下週末甲仙國小拔河隊從臺北征戰回來後的迎接事宜。

一週後在台北林口的全國大賽中，甲仙國小拔河隊從預賽開始，一路過關斬將，老師、教練、選手以及家長大家都沒有想過竟然可以進入決賽。在1~2~殺~1~2~殺~的吆喝聲中，所有大人早就濕了眼眶……。

帶著亞軍的獎杯，這群心靈早已超齡長大的孩子搭了5個多小時的巴士，儘管拿到了全國第二名，但他們臉上還是沒有笑容，因為孩子希望可以用冠軍來「榮耀甲仙」……。

「榮耀甲仙」這四個字關十一、二歲孩子什麼事……，一陣酸楚湧上心頭。

在夜色中孩子們就快回到了甲仙，在已經被沖毀多次又重建的甲仙大橋邊，無法上北部加油的爸爸媽媽們已經在橋頭等著，等著給這群寶貝遲來卻是最熱烈的掌聲與擁抱……。

一場翻轉整個甲仙命運的夜晚悄悄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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