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幻童真三部曲–導演的話(2010)

【※2010年稻田電影工作室將”魔法阿媽”、”擁抱大白熊”及”酷馬”三部電影合集為”魔幻童真三部曲】

稻田裡的魔幻童真

電影原理的書說過什麼是有機的生命體—“它的整體是大於它所有部分加起來的總和”。

我這個壞學生呢，難得有個博士朋友，而且曾經在一個廟門口看到一個碑刻說『…我們宜蘭出了一個博士邱坤良…』，才知道他還是這麼大的博士。說大博士是我的朋友其實有點誇張，因為僅只是某一次聊天的時候我們談到了各自的童年，我最記得他說的一個”治療蛀牙”的攤子。他說他跟著其他幾個孩子蹲在路邊，老老實實地張大嘴巴湊在煙燻過的竹筒上，還一會往左偏一會往右偏的張了約莫十幾分鐘，老闆就叫他站起來，給他看從他牙裡掉出的一竹筒的蛀蟲…，兩個人輪番爆笑之後，我立刻私自決定這麼好笑的傻傢伙絕對是我朋友。

那個年代小朋友跟各種小生物可親近了，嘴裡有蛀牙蟲，頭髮裡有頭蝨，肚子裡有蛔蟲，褲子上有跳蚤。放學回家半路還要用口水吐那個地上的鼻涕蟲，晚上走到燈下每個人頭上都有一圈飛舞的蚊子…，我一年級的時候聽到人家說唸了某個咒語晚上走在暗處頭上會亮起一圈聖光，老虎鬼怪不敢靠近，我立刻著實把它背起來，頂在頭上的其實還是那一圈蚊子吧，但唸會那咒語，總歸還是讓老虎躲著我躲了好幾年…。

雖然小時候碰上日蝕，我們都認真地敲水桶打鐵盆，覺得自己救過這個世界，但是真正在創作上保有童真稚趣甚而魔幻興味的，其實是稻田電影工作室的編劇黃黎明。從【全家福】、 【魔法阿媽】、 【擁抱大白熊】到這次的【酷馬】，她筆下的主角都是童心爛漫…。黃黎明描述她的阿媽『每天晚上在燈下用抹了油的梳子細細、慢慢的梳過稀疏的及腰長髮…，從不洗頭』、『還有一個姑婆會搬張椅子坐在馬路旁曬太陽，她袒胸露乳，而且身上有明顯的大黑斑…，隨時跟著太陽搬動座椅，太陽曬一整天，像是一隻黑白花的貓…』。黃黎明寫的魔法阿媽，讓每個人都亮起眼睛來想要講一個自己阿媽的故事。『…我阿媽都直接用手拍蟑螂』、『我阿媽家的灶上都有螞蟻爬來爬去，一掀鍋蓋螞蟻都掉到鍋子裡，我阿媽說這樣比較營養…』。阿媽、奶奶、外婆、姥姥…，都是經歷過戰亂或流離，在最貧困的日子裡持家的女性吧，劈柴、挑擔，餐餐捱到最後，用剩下的菜汁拌飯…，卻都給了每個孩子溫暖的童年，和生命力的加持！！寫魔法阿媽之前，我們到基隆看景，黃黎明堅持動畫裡的阿媽要騎腳踏車載著孫子從幾十層石階衝下來然後完好無恙。你知道她真的想說的是，她相信媽媽們身上有神奇的力量。

【酷馬】的某一場試片邀了一位人稱大姐的朋友，聽說她散場後立刻趕赴另一個約會去了，連個招呼也沒打…，可能是不喜歡，不好意思說吧，我想。三天後她電話打來了，大姐的個性相當直率，按下接聽後我不自覺地吸了口氣……，沒想到她用一個長嘆的『啊喲…』開頭之後，連珠似的抱怨卻是抱怨這部電影讓她想到了五年前往生的么兒；然後在高速的敘事中她又忽然靜止，哽咽…，幾秒之後她又吸口氣笑了笑『但是我比片子裡的媽媽幸運，我有夢到他，…他跟我說”媽媽手機打不通”…，我心裡就立刻想說我要趕快接受他已經走了的這件事情，才能幫助他，所以我就馬上定下來，跟他說，”兒子你已經走了，你手機在媽媽這裡，你已經不在了，所以打不通…”，那他就點點頭，就知道了…』電話這頭我早已進入了她描述的畫面，彷彿親眼看見了她送孩子安心上路的鎮靜溫柔，被這種為母則強，甚而穿越生死的深情震動許久…。

對啊，這樣說來我也是比較幸運的，我的母親也是這麼勇敢。母親在我一兩歲時就走了，可是這一兩年的哺乳餵食逗弄擁抱，愚鈍的我居然全無記憶，要等到家人帶我去掃墓才知道自己曾經有個”生母；還曾經躲貓貓躲到衣櫥最深處的時候，被她的石膏塑像嚇了一跳。聽說母親在病榻上看著襁褓中的我萬般不捨，要求父親讓我用一個她名字裡的”棣”字，不要斷了親緣…，父親應允之後我就成了家裡唯一沒有用家譜排行做名字的小孩。那個年代大家都相信”不打不成器”，我和哥哥們都沒有因為母親早逝而少了管教，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特別的愛交朋友，好往外跑，大人再怎麼三令五申，朋友一叫仍然是翻牆而去不見蹤影。就在我野成一付天生頑劣，無可救藥的德行的某一天夜裡，母親來看我了，她從房間的暗處現身，趨前來抱我，我立刻知道這是我媽媽，她緊緊一抱，然後千言萬語一字未說地看了看我，便往後褪去了身影，我在夢裡哭喊著醒來，夢裡的膚親猶在，黑暗中一如往常的房間裡，清楚感受到母親的生命適才穿透現身，餘波旋繞，頑劣的孩子自己躺在那裡無聲的哭了一場，我知道母親排除萬難來告訴我她愛我，到今天，我只要閉上眼睛，那一刻仍然鮮明真切，愛無止息…。

童真，彷彿是宇宙間一個發著光的寶盒，在它的光芒中生老病死都不能將我們切割，而缺憾往往成就了豐沛的生命；魔幻，則是讓渺小生命幽默風趣雍容華貴的寶杖。孰為夢想，孰為真實？孰為實體？孰為鬼魅？拾起你的寶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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